简单写两句鼠疫小科普吧。
一、鼠疫是怎么传播的
(此处没有ppt,画面请自行脑补)一只被感染鼠疫菌的跳蚤,因为前胃的鼠疫菌繁殖而饥饿无比,它反复在老鼠身上叮咬却吸不到血,血液只是在冲刷它消化道的菌栓,但是鼠疫菌却乘机进入老鼠的体内并感染了老鼠,几个小时后,老鼠的淋巴腺开始发炎,高热,老鼠宛如醉酒一般趄,很快器官溃烂、出血,死亡。
跳蚤们又从临死前后的老鼠身上跳开,感染了更多老鼠。等一个地区老鼠大规模死亡,如果有少数有抗体的老鼠个体或者群体,成为了鼠疫菌携带者(处于轻微感染状态),如此潜伏上几十年,甚至更久,这一个地区就有可能成为专家们口中的“鼠疫自然疫源地””。
很不幸的是,中国有世界上好几个鼠疫自然疫源地(80年代以前给分了五大疫源地,后来又发现了更多),覆盖很广,大约17个省(可能数量在变,比如说1989年河套地区被中国卫生部认定不再是鼠疫自然疫源地,而有些地区则存在争议)。可以说,中国历史上到今天的鼠疫大多数都源于几个主要的疫源地。这次新闻里提到患者所在的内蒙古,大部分都属于鼠疫自然疫源区(真不赖俄罗斯人,恐怕并不是外源性),查得更细一点的话,患者所在的锡林格勒地区的传播宿主还是布氏田鼠,而并非大V们以为的旱獭。
被鼠蚤叮咬、或是接触染病动物,都有可能得鼠疫(什么生吃老鼠感染明显是小报猎奇好吗)。鼠疫菌进入肺部,受害者会感染肺炎,咳出血或者有鼠疫菌的飞沫,能直接传染,一般1-2天就挂了,就是本次新闻提到的肺鼠疫。历史上令人闻之色变的黑死病,多数是更常见的腺鼠疫,细菌入侵淋巴系统,腹股沟/腋窝/脖子会非常明显地有淋巴腺肿大,这也是为什么网传通知里让医生们重点关注淋巴结肿大的患者,以防万一。早期使用抗生素是治疗腺鼠疫非常有效的方法,不然5天左右死亡率有六到九成。还有相对较少的脑膜型鼠疫(影响脑膜和脊髓)和败血型鼠疫(影响循环系统),根据不同的感染部位而定。
成为鼠疫菌宿主的,除了老鼠,其实还有旱獭、家鼠、韵睛,还有你们都觉得可爱的松鼠和野兔也是。一个典型的鼠疫自然疫源地,会有不同的物种都携(gong)带(yang)着鼠疫菌,当一批新宿主被感染后,有一些没免疫力的就挂掉了,而跳蚤们只好舍弃尸体去找新宿主,假如人就在附近,也可能被盯上哦。
所以不是只提防一种动物就够了。而又因为家鼠是传染人类鼠疫的主力军,所以有时候,家猫也能成为鼠疫从老鼠向人类传播的一个环节。跳蚤虽然跳得不远,但一旦有机可乘,会藏在各种衣服谷物麻布袋里,从一个人类居住区被传染到另一个地区,这也极为普遍。下面我就举个例子。
二、早獭和鼠疫
大V们把接触早猴传染鼠疫这事给转发了这么多,那就稍微讲讲早獭吧。其实旱獭传染鼠疫这件事,是晚到二十世纪初才声名远扬的。
这算是一个经典的环境史故事吧。
造成上世纪1910-1911年东北大鼠疫的早獭,主要分布在东北呼伦贝尔草原一带。从前捕猎早獭的本土猎人都了解一件事:万万不能碰病獭。就算是健康的旱獭也是绕着病微走的,会将病缴毫不留情地轰走;而碰了病懒的人,他的家人朋友再多么不舍,也得立刻弃疗,连帐篷一起抛弃离开。有趣的是,在甘肃、青海的草原上也有旱獭,当地的宗教人士也不允许杀灭旱獭,他们认为早獭是阿卡(lama)转生,不可以杀打。有些牧民贪好旱獭的皮毛和肉,因为捕杀或接触旱獭而发病死掉的,在当地被称为是“哈拉病”,藏语意思就是旱獭病。解放后的医务工作者最后证明,这一带是存在不少鼠疫自然疫源地的。
而上世纪初,因为欧洲旱獭皮毛市场的兴起,中国东北成为了主要出口地之一,在满洲里猎獭的猎人最多的时候超过了一万名。这些人捕杀早獭和东南亚当时为了羽毛帽饰捕猎红原鸡的人一样(红原鸡现在比大熊猫还珍稀),是竭泽而渔、赶尽杀绝的捕法。他们并不知道东北传统猎人的这些禁忌,也不知道鼠疫,看到行动迟缓的病獭,不以为惧,反以为喜。而捕食病缴的人,一般三四天不到就直接病倒。
之后爆发的鼠疫太过惨烈,而鼠疫和旱獭之间的关联也是第一次被政府关注到。差点获得诺贝尔奖的第一个华人伍连德博士,在他的自述里就记录了当时满洲里发生鼠疫和旱獭之间的不少细节,非常好看。
当旱獭数量因捕猎锐减后,过低的种群密度也切断了传染的链条,一度平息了疫情,然而携带鼠疫菌的早獭皮毛,却被一路运送,所以后来鼠疫沿着运输路线传播,从中国满洲里传播到了俄国海拉尔,并沿着当时兴修的铁路,经由哈尔滨这个交通枢纽一路辐射到了各个乡村。
而旱獭本来是呼伦贝尔草原里啮齿动物的优势物种,被捕杀减少后,有学者猜测,这个优秀的鼠疫宿主之位,也因此被成功转让给了旁边松辽平原的达乌尔黄鼠,并引发了1927年通辽以北的鼠疫疫情。
鼠疫被列为甲类传染病,真不是闹着玩。说比非典可怕,也绝非言过其实。在没有建立现代医卫体系的情况下,传统的民众自发结群抗击鼠疫,比如云南、广州,一般死亡率在九成以上。福建算好一点,也有八九成死亡率。传统医生也往往束手无策,“应逃则逃,不逃则守”,只求不与患者接触。上世纪50年代佛山市档案都还记载了因医鼠疫、医生连妻子一家七八口全部死亡的记录。
鼠疫菌有时候能在一个历史上爆发过的地区潜伏几十年,宛如休眠火山,得被疾控部门密切监测和管理,所以上报和请求支援调动专业力量,每一个环节,都是必须的手段——有人竟然在这次的新闻下责怪患者非要从内蒙古跑到北京诊治,这种指责是非常恶心的。抗击鼠疫,从来就不是个体或者单个机构能完成的事情。
三,细菌战和鼠疫
我一直好奇,日本细菌战投放的鼠疫菌,究竟会对当地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日军1644部队1940年在浙江义乌投放的鼠疫菌,来自上面提到的、东北松辽平原的达乌尔黄鼠——达乌尔黄鼠和上面提到的蒙古旱猴被划分为同一个疫源地。但浙江金华地区的检测里并没有找到这种特性(不确定是不是变异)。江西也是鼠疫菌投放地区,但51年后没发现疫鼠,但检测出来的鼠疫抗体是阳性,鉴于这边历史上也是鼠疫流行区,还真不好讲。
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为投放鼠疫菌确实能一时一地造成鼠疫的流行,却未必能形成鼠疫自然疫源地。有时候温度和环境的变化都会打破宿主-疫置之间的平衡。比如说因为早情导致旱獭或者老鼠迁移,就给疫菌介绍了一大批新宿主。
举例说吧,贵州黔南自治州98年,曾经因为兴建水库导致了鼠疫。然而这个地区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人得鼠疫的情况。因为修水库蓄水,吸引了其他地方的鼠类迁徙过来,为了争夺领地互相斗争,老鼠密度一大,鼠疫在老鼠之间大范围扩散,最后引发了贵州兴义和安龙两县出现了腺鼠疫疫情。而与此类似的,是河套平原地区能甩掉鼠疫自然疫源地,灭鼠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60年代水利兴建、农耕地开发,使得土地盐碱化,导致不再适合穴居鼠类生存和蚤类繁衍,80年代中后期检查了4.5万顷地,竟没找到一鼠一洞,被中国卫生部宣布不再是鼠疫自然疫源地。
就写这么多吧,放在环境史和医疗史的角度来讲讲鼠疫,大概就是这样了。(这块研究文献也多,随便撸撸)。
微博@端木异,2019/11/137: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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