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老师”
头一次见老罗是在2006年。那年号称中国摇滚20年,搞了好多这一主题下的演出,夏天,崔健在北京开了场小型的不插电演唱会,我去了。
挤在人群里看完了演出。散场时,走出演唱会现场,就碰见了站在门口的老罗。
不只他自己,还有几位,我记不清都有谁了,似乎是王小峰老师、张立宪老师等老几位,反正是喊我,给我介绍说:这是老罗。
我当然早就知道老罗是谁。我上大学那两年,正是“老罗语录”流行的时候,差不多人人都听过。
那次没说几句话,但就是那次,头一次见面,罗老师跟我说:东老师,我挺喜欢你写的博客,我要弄一个博客网站,想邀请你把我的博客搬到我那。
我当然答应了,那年我24,光是听老罗说他看过我博客就已经很令人膨胀了。
后来那网站就弄起来了,就是牛博网。我是牛博网开张时就在的第一批作者之一,后来也是老罗所说的“第一个不是因为跟我吵架而决定离开牛博网的牛博网作者”——在我之前离开的都是跟他起了争执、闹了矛盾的。我不是。我是纯嫌那太热闹。
我印象挺深的细节就是头一次见老罗他跟我叫“东老师”。也可能是“东东枪老师”。
一来是我那时候岁数小,真没什么人跟我喊“老师”。二来是,他是“罗老师”啊。被老师喊老师。多逗。
2. 手机
我用过一部索尼爱立信的手机。是那时候的新款。不是现在的智能手机,只是所谓的“feature phone”,型号我忘记了,但主打的feature就是拍照和放音乐。SONY不是出walkman的吗?
我记得那时,一次饭局上遇到了罗老师。似乎是2006或2007年?是当时的《东方夜谭》节目筹划改版,找了一些人来一起出出主意。我爱拍照,所以就拿那手机拍饭桌上的人。罗老师看了,把我那手机拿过去,自己端详、把玩了半天。别人吃饭聊天,他在那玩儿我的手机。好像还试拍了好几张。拍的是我,所以我才记得。
后来他做手机,我又想起那事儿来,觉得他对手机这类东西的兴趣确实是很早就有了。
以前跟王老板聊天,王老板在老罗英语时代跟老罗一起工作过挺长时间,他也跟我提起来过,说老罗对什么音响啊、数码设备啊、机械键盘什么的,都是非常内行的。
他说:老罗对这些东西太着迷了。
3. “频繁手淫”
这四个字是不是有点突兀?
我头一次看见也这感觉。那是我多年前在罗老师写的一篇东西里看到的。印象深刻。
去搜索了下,发现是2008年,他有一次回答年轻人的情感问题,有一小伙子问如何“戒掉手淫”。罗老师在回答里提到:“不用戒吧?您能有多频繁呢?我十八九岁的时候有个暑假每天都有五六次,后来走路有点打晃才老实了几天。现在快三十六岁了,老婆不在身边的时候也频繁手淫。”
我也是个受过点儿教育的人,并不觉得手淫可耻。
但说真的,看见哪个公众人物、知识分子在文章里提到自己“频繁手淫”,还真就这一回。
所以,刚看到的时候就觉得眼皮都被这四个字硌了一下。想,是他太坦荡还是自己太不坦荡?是他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当然我是正常的。
我坚信跟我一样的人是大多数。繁文缛节根深蒂固,克己复礼自然而然。
老罗不是。老罗不是大多数。老罗是老罗。老罗不正常。
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们的正常更正常,还是老罗的不正常更正常——我真不知道。
反正老罗不正常。“一肚子不合时宜”。
另外,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后来一直避免跟老罗握手。
4. 心理准备
2014年6月,我写的一篇关于广告的小文章被陈晓卿老师转发到了朋友圈里,罗老师看见了,也转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那本来是我给《南都周刊》写的一篇专栏,说了点儿对广告这东西的看法。
然后,当天,罗老师就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看见那文章才忽然想起来东东枪是做广告的,问我有没有兴趣去锤子科技工作,帮他做广告创意这方面的工作。
约了面谈。我说我白天工作忙一般只有晚上有时间,他说那太好了(我后来才知道什么叫“那太好了”),于是就约了当天的晚上。
是晚上10点多吧,他自己开了车,到我家附近,接上我,去霄云路上的一家小馆子,边吃夜宵边聊。
后来又聊了几次。事儿就定下来了。
去锤子科技上班前我干了这么几件事。首先是跟老罗提了几个要求,一是我家里有点事,我可能一入职就得休个假,二是我上班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兴趣或工作,我不会用工作时间来处理这些,但也希望锤子科技不介意这事儿。
老罗的回答是:当然没问题。
我后来想,当时我还是不太了解老罗。其实这两件事儿根本连问都不用问。
还有就是,我问了问几个熟悉老罗、跟他打交道比较多,甚至一起做过事情的人。我问,我要去老罗那儿工作了,你们怎么看?
大多数人跟我说的都是六个字:做好心理准备。有几位给我解释得详细一点:跟老罗当朋友挺愉快的,跟他共事就不一样了。
“非常痛苦。”他们说。
5. 冰淇淋与屎
我在锤子科技工作了大约半年。做广告创意方面的工作。直接对老罗汇报。
后来,离开的时候,我跟几位相熟的同事发了封告别邮件,邮件里说:
“在此,跟各位简单道个别。离开,并不是因为在这里的工作有任何不愉快或不满意,相反,在这儿的几个月,对我个人来说,是十分有意义的——我第一次身处这样一个三观正确、直率坦诚的氛围中、第一次见到这种各领域能工巧匠扎堆儿的场景、第一次亲身确认:这样的公司、这样做事情的人,还是有的。”
我在锤子科技的真实感受就是这样的。
可具体谈到老罗,就不太好描述。
我记得有一次,开会开到深夜,他一时兴起,打电话给自己的司机,让他帮忙去买点冰棍儿、冰淇淋来,好像说是附近哪家超市专卖很多韩国进口冰棍儿,让他帮忙去买。没过一会儿就买来了,会议室里有一位前辈说,不吃这玩意儿,热量太高,老罗就非说你得尝尝,值得破戒,最后结果是老罗举着根儿冰棍儿满会议室追那位,俩人绕着桌子跑了好几圈儿。一屋子的人都在笑。
但我也见过,同样是老罗跟这位前辈,在会议室里大吵一架,互相攻击,不欢而散。而争执的原因,有一条是:到底是谁先在讨论时说对方弄出来的方案是“屎”的?
那个随和可爱的老罗,和那个暴躁粗鲁的老罗,是同一个老罗。一个乐乐呵呵地举着冰淇淋,一个拧眉瞪眼骂着“屎!”
但平时,在公司里,最常见到的老罗,又是另一个——是一个永远风风火火、甚至焦头烂额的老罗,是一个永远在忙着解决各种新款难题、一步一个坎儿地向前狂奔的老罗。没空儿举冰淇淋,也没时间骂街。
6. 感谢距离
在锤子科技工作时,罗老师跟我的称呼是“东爷”。
在他之前没人这么喊我。这些年工作环境下大家基本都跟我叫“东东枪”,有的叫“枪总”——这个“总”跟职位也没关系,跟长相有。而罗老师跟我喊“东爷”,我的理解其实是,这证明他跟我还不怎么熟悉,他不知道别人都怎么称呼我,所以自己找了个顺嘴儿的称呼。这个“东爷”,多少有点客气,但其实也有点距离感。
感谢这个距离。这个距离保护了我。
我在那工作的那段时间,没被老罗骂过。一句都没有。我觉得跟这个距离感有点儿关系。
我见过不少次他发火儿、大声斥责别人。有很多次我心里在想的都是:什么时候要是这么骂我,就一句,我就不干这活儿了。
我觉得老板骂人不是个好习惯。我认为我受不了别人骂我,哪怕那人是老罗。
但在那的半年,我还真没被骂过。据说这堪称奇迹。
所以我离开的时候,还有人不理解,说:老罗挺喜欢你的啊。
我想,跟当年离开牛博网一样,我又成了一个“并非因为吵架而离开的人”。
7. “傻逼老罗”
我没挨过骂,别人挨过。我见过。我认识不少常挨骂的人。
有一次,开会,一位设计师拿着张海报打样来给老罗看。
老罗左看右看,说:这两边的边框是不是不一样宽啊?这边是不是比那边宽一点?
设计师说:我回去看看。
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罗老师,是,左边比右边多了一个像素。
设计师回去修改。老罗就拍了桌子:我找的是一流的设计!结果哪边宽一点还得我自己看!
后来,我跟几个专业做设计的人聊过这事儿,大多数人的反应是一致的:多一个像素不可能看出来,老罗是蒙对了而已。
而且,一个好设计师的价值,也并不在于看出哪边多1个像素。老罗如果因为这个发火,那可能是因为他不了解他花钱雇这些一流设计师的意义。
我自己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知道是老罗不懂设计,还是说这些话的人不懂老罗。
那1个像素重要吗?
有一种意见是,老罗花太多时间在那些“1个像素”上,这是很大的问题。但也不得不说,大家确实不知道哪1个像素是重要或不重要的,你劝老罗别关注这“1个像素”?那你不如换个公司工作。
我听见过好几次那些被骂的人生闷气,骂“傻逼老罗”。
我问:“气不气?”回答说:“气。”
我问:“那你不反驳他?”
回答说:“怎么反驳啊?丫说的那事儿明摆着你就是没想到啊!”
我那时有个感觉,这家公司里有很多人因老罗的脾气或别的什么东西而苦恼,但因此认定老罗是个坏人、讨厌痛恨老罗的,我没见过。
似乎是大家都觉得,老罗是一个有毛病的好人。
毛病真的很多。人也真的很好。
而那些毛病,或许可以说,是这个公司非常珍贵的资产。
8. 聪明
让我说老罗的优点,我只能给出三个庸俗的答案。聪明,勤奋,勇气。
勤奋和勇气我就不说了,有目共睹。我说说聪明这件事。
我老跟身边的朋友说,老罗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这个“最聪明”级人物,在我脑子里其实只有三四个人而已。
做广告、做营销的人,有一种是理论性的,往往出身于外企,有系统的知识结构、规范的行事准则。另一种是江湖性的,全靠市井智慧、人情练达,也能自圆其说,甚至处处逢源。
难得的是两者兼备。
我看那些广告天才、营销前辈们的书,大都是这样的人。
David Ogilvy、Nil French、孙大伟……无一不是改行多次,什么行业都混过一圈儿,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多年,最后才做了广告,一做就成了一代宗师的。
老罗的聪明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老罗读书,爱学习。老罗很生动,生动是因为对周遭的人与事既有细致的观察,自己又有良好的表现力。
我觉得,老罗的聪明从此而来。
9. 两个傻子
此外,还有一件“不知当讲不当讲”的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主要是因为我也没琢磨明白这件事儿背后的道理。
我离开锤子科技之后,介绍了一位我的朋友/前辈,去锤子科技工作,接着做创意、传播方面的工作。
在锤子科技工作了半年左右,他也离开了。
离开的主要原因是他身体受不了了——他在那工作的头1个月,体重就减了4公斤。
身边的朋友们听说这消息之后的反应都是:你哪有4公斤可以瘦?
他本来就是干瘦型的,长得跟《狮子王》里的Scar一样。
我问他:你为什么撑不住了?
他说:作息不规律。老熬夜跟老罗开会。体力消耗大,吃饭也不规律。
我说:那你熬夜跟老罗开会痛苦吗?
他说:不痛苦!兴奋!
我说:为什么兴奋?
他说:因为特别有意思!
老罗不希望他离开,所以给他建议:先休息一段,养好了再说。
他说也好,试试,就开始不去上班,休息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很快就快过去了。我问他,你还回去吗?他说,我不回去了。
我问,为什么?他说:我觉得有问题。
我问,什么问题?
他说:你知道吗?我休息的这段时间,我的工资是照发的。我给人事部打电话,说你们不该发我工资,我这两个月在休息,而且当时就说好这段时间不给我钱。人事部门的人告诉我说:罗老师叮嘱我们你的工资照发的。
我说,这有什么问题?
他说:这是很大的问题,老罗这样管企业,恐怕会吃很多亏,压力也会比别的企业多很多。所以我才想,我还是不能回去了。
我当时的感触是,因为老板多发了钱而决定离开,这种事儿,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在锤子科技这种地方可以发生。这个事,可以理解成是君子遇见了君子。但也可能,是傻子遇见傻子了。
「完」
作者:东东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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