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同事小伟看了张国立的《一封家书》后,决定做一档《古今家书60讲》,售价¥179。虽然主播把故事讲得头头是道,但依旧不能改变缥缈的贩卖结果,这成了他在蝴蝶FM的最后一次滑铁卢。
文艺青年的时代观察总是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别人。这个时代,没人会对梁启超父子的对话感兴趣,大家只想从有钱变得更有钱,从成功走向全面成功。
真正的知识付费只有一种,教你发财。
日本在奈良时代选择信仰时,会让一个大臣信佛教,另一个信神道教。3年后哪个大臣更发达,就给哪个宗教付费,这是人类最直观的判断。
互联网无法覆盖所有的财富神经,至少在书信领域是这样的。想用知识付费把它变现的都是憨憨,慧眼如炬的老炮都是直接买卖,用他们在废品站捡到的书信放孔夫子旧书网上变了现。
这个时代,叫得欢的不一定挣钱,而某个你以为早已倒闭的千禧年网站却一直在闷声发财,即使单位的实习生都没听说过它。
实际上,孔夫子旧书网每年光名人书信的交易额就有5000多万。但你永远不知道这些信札是如何完成奇迹漂流的。有六旬老人在孔网看到了6岁时父亲写给自己的信,他气愤地说道,“它应该在家里,不应该在这里。”
孔网旧书业务主管坦言,“这些人是这么干的,我在社科院家属宿舍蹲着,看到谁死了就盯着他们家,要盯住一笔我就能赚20万。”
“跟小区保洁谈好,哪家有东西扔出来,都给我攒着,到最后称斤买。”
有人通过这种渠道用20块钱一封收了18封丁聪的信札,在孔网卖了近三万元。动辄百倍的回报率让炒鞋炒币的人像极了弟弟。跟炒鞋者熟知鞋型一样,孔网老炮对硕导的了解往往比底下的研究生深刻,这是其价值投资的基本前提。
文科资深教授自然被奉为圭臬,最差也有四级教授的职称。当我在孔网输入“南京大学信札”后,看到一位仍在世的历史系名宿致其师的一封信,1页标价280元。让人感慨一字千金的同时,还有种时空错乱感,毕竟我见过他。
如果他本人看到这封信,也许会想起自己初入学门的样子,以及那个师生关系良好的古典时代。
学术民工的青春是灰色的,又被时代染成了红色。激情燃烧的岁月,有人响应号召把师友推上祭台。
还有1951年华盛顿大学毕业的学生决定回国任教,与留美同学在时间的分叉中通向了不同未来。30年后二人在信中互诉衷肠,而这封信在孔网只要40元。
闲鱼的转让理由或许是人类学,快手又或是社会学,但孔网它只是一门平静的口述史。你可以在这个处于互联网舆论边缘的App上直面真实,在知乎故事的包抄中解围。
消费社会激活了越来越多的符号学家,如果一个陌生学者的名字让你舍不得掏30块钱,店家善意标注的“季羡林好友”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如果把搜索范围扩大至“大学手稿”,无数学人的信件能让你在知识社会学的涅槃中见证了一门学科的建立与复兴,还能在一堆无法分类的信息中,见证昔日学术民工的青春。
考古系的研究报告;生物系的期中检查小结;兰州大学2001级医学院的上课笔记;南师教授的评议党员登记表;杭州大学的招生批复;90年代武汉大学学生写给异地男友的信。
甚至还有山东某大学2005年的情侣相册,只要500元,你便买到了别人的青春。
没人写字的赛博光年,这些商品隐身于黑暗,像一盏灯熄灭另一盏灯。你可以推理,20年后我们看到自己的入学信息表被挂在网上出售的情景,就像审视自己的死亡。
但在孔网老炮眼里,这些都是符号,上面写什么并不重要,谁写的才是致富解药。川大门口的旧书店老板老黄反手就会把几块钱收来的泛黄信札,80块钱挂在孔网,他不怕砸在手里,毕竟没有成本。
“有些资料室有不少WG时代名人的化名信,老教授退休后,年轻老师没经验全当废纸扔了。我以前捡过几通,以100倍的价格挂孔网上,怕买家看不明白我还标注,最后被一个大学老师买走了。”
涂尔干在《原始分类》里强调人类的基本能力是分类。如今,这门手艺被孔网老炮们发扬光大。
他们按照院系分门别类,学科带头人的手稿永远是最贵的,即使他只是在上面随手写了几个字,然后便被常年压在研究室的纸堆底部,最后进入废品站。
真正的文科狠人,往往会把废品站当作自己的第二档案馆,废品站挖掘的狠料会被编织成一颗颗射向既有认知的学术炮弹,高华年轻时便在收废品的同学家汲取了大量养分。
但他们绝不会想到,废品站既是起点,也是终点,这是一个轮回。
而孔网的B面,其实是一个互联网回收网站, 只是它从来不吹嘘。实际上,它每年产生的废利润要比所有回收APP的PPT估值加起来都要多。
不管是民国大师,还是机械复制时代的研究生,所有人的手稿都会在孔网完成一次从主观意义到客观现实的二次建构。
这其中有赌的成分,“有些学生的毕业论文写得非常好,我们也会盘下来,万一又是一个项飙呢。”
别人以为我在和北大社会学系博导对话,但老黄只是个投机的旧书商,他对学术的自发秩序仅仅出于对金钱的渴望。
武汉大学毕业的同事小刘告诉我,他在孔网看到了自己读研时导师的手写论文,标价100。
“想起以前帮他清理研究室,感觉扔了很多钱。”
2005年,郁达夫致王映霞的8封情书卖了34万元,但1936年写下“我很真心,我简直可以为你而死”的他却生活拮据。
如今,过着单调且枯燥生活的文科民工在研究过去的伟大人物时,他们的笔记很可能会落到某个孔网老炮手上,别惊讶,那是商业社会对学者的颂歌。
而对孔网卖家而言,别人的语句,也是时间和世纪留下的施舍,这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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